人文主义的“吹哨人” 读方方《武汉日记》

许多年未曾认真阅读中国当代作家作品了。我喜欢去书店，在书架前驻足视野掠过排布崭齐的书脊是种享受。但翻开的书页中，却常常读到矫情不堪的呻吟、伧父冬烘的混沌、逃避现实的摆拍、精致利己的自私……

春节前，当疫情猝不及防疯狂而降，互联网反复刷新来自武汉的各种消息，人们被恐慌、惊惧、猜测、怀疑所笼罩。偶然读到方方的《武汉日记》，为其平实但力具千均的叙事所吸引仿佛置身于武汉这座城市，感受到疫情以来许许多多普通人的伤痛，亦休戚与共了。

方方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何况我们正处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此刻？！行间字里显现出一个作家应有良知，更带有悲天悯人的关怀。

她又说：“虽然我不是作协主席了，但我还是一个作家”。

我喜欢她的文字，更敬重她的人品。她的正直善良溢于言表：“我非常想提醒一下我的湖北同行，以后你们多半会被要求写颂文颂诗，但请你们在下笔时，思考几秒......如要谄媚，也请守个度”。

昨天，方方特别记录了一件事：

“武汉一位叫肖贤友的病人去世了。临终前，他写下两行共十一字的遗言。但是，报纸宣传时，却用了这样的标题：《歪歪扭扭七字遗书让人泪奔》。让报纸泪奔的七个字是：“我的遗体捐国家”。而实际上，肖贤友的遗书还有另外四个字：“我老婆呢”？更多的百姓为这后四字而泪奔。临终前提出捐献遗体很感人，可是临终前剩下最后几口气，仍然惦记着老婆，同样感人呀。报纸标题为什么不能写《歪歪扭扭十一字遗书让人泪奔》，而要特意去掉后面四个字呢？会不会编辑认为爱国家才是大爱，爱老婆只能算小爱？报纸是不屑于这种小爱的？今天跟一位年轻人聊到此事，他发了很多感慨，很不认同媒体做法。年轻人学会了思考是让人高兴的事。我说，官方喜欢上一行字，百姓喜欢下一行字；媒体爱事，百姓爱人，这其实是不同的价值取向问题。”

在生命面前，人类都是平等的；在生死之际，更须终极关怀，那丢弃的“我老婆呢”应当追问下去，这也是一个记者的基本良知。”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仿佛就是写方方老师的秉性。她深知文艺与传媒界的一些陋性，客观冷静及时做出点评如快刀削黄瓜般爽利地切中时弊，这是十分必要的。

人类的危难原本大多由男性去决策排解，但家国有难，谁能事外，出离恐惧的勇敢造就巾帼不让须眉的担当。且看，为武汉募集资金和急需医药物资的韩红和与死神战斗、时间赛跑冲锋在疫情最前线的医生护士们，历史注定会铭记她们的人道主义担当，这与《武汉日记》的出发点是义出一辙的，此时手术刀是笔、笔也就是手术刀啊！当然，因为《武汉日记》说了一些真话，不少宵小之徒在网上围攻找茬，甚至有人要上门来教训方方，对于这些嘴脸，她都毫不犹豫地怼回去。

书呈一札可见其意，文则数言乃见其心，非常时期《武汉日记》受到众人关注是因其具有珍贵的现实文学价值，它不是海市蛰楼而是来自生活与真正爱国的人们心灵相接的泉脉和一腔文心义胆的凛然。

方方并非一个“杠精”顽固，文字所挟的怒气，乃是危急关头对于某些部门和某类人的警示，出自对家国的爱深痛切。她对政府的难处也多有体谅，对自己目及的明亮亦及时地予以鼓励打气。

前几天的日记中记云：“医生朋友说，方舱医院建得非常好。如果早点建，以最快的速度隔离，轻症转为重症的人会减少很多，也就不会死这么多的人。我想，专业人士的判断，应该自有道理。正是这些天的果断隔离政策，致疫情疯狂发展的势态急速扭转.......”，相信我们看到这篇文字能够些许宽慰，证明了武汉现在的做法是有成效的。

对于有担当的人文作家而言，表达社会的苦痛，使悲剧提供更多的哲学反思，是至高的精神追求。何况我们正经历“百年未遇之大变局”，时代变了，人需要顺势去变，而这种变的要求更高了。无论科技、经济如何迅猛发展，变中须有定，不可脱离人类的肉身，眼、耳、鼻、舌、身、意的维度。在这个过程中，科学、艺术、人文仍彰显其重要价值，尤其人文主义关怀更体现出重要性和急迫性。

人文价值如何发声？如何守住人文底线？我们需要人文精神的"吹哨人”，否则社会大流将会逐渐把人文维护的“善”、艺术秉持的“美”、科学本来的“真”都遗弃了。

我也曾想像，在任何一个兵荒马乱或盛世太平的年代，皆冀于感天悯人的作品引领启发人们去思考修正自己的行为。所谓“以手写我心”，当一位作家对这世界的爱是真诚的、视野是开阔的、观察是敏锐的、思考是有温度的，即是社会弥足珍贵的力量。

在这封闭的春天，微信里追读方方的《武汉日记》，更加深了我的这个看法。

一个李文亮走了，社会不能留下“吹哨人”的遗憾与缺位。《武汉日记》正在不断地呼唤、提醒人文精神的底线所在，发挥着一名作家“吹哨人”之力。

人生百年之期，世界广阔多维，历史浩渺无垠。文明是在海平面的上上下下、无数贤达百年经验的叠加，如此方能穿透历史的沉默，不断传递给千秋万代，聚合生生不息的精神能量。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需要倾听年长的、有经验的社会良知的表述，以得到系统化的认识，不至陷入傲慢与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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